小時候,因為搶著要跟媽媽去趕事情(陜北把婚禮嫁娶所舉辦的酒席稱作事情)而哭鬧不休,在我心中,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,能穿新衣,能吃大餐(八個碟子,八個碗,簡稱八碗),能看新娘,能聽鎖吶,之后跟著鑼鼓聲手舞足蹈,盡管當時還聽不懂鼓手們敲打的是什么曲子,而所謂的新衣服也只是大姨家的姐姐穿剩的,大餐也依然只是以白菜、蘿卜為主要作料添加少許大肉烹燴而成的碗裝菜。但每次得知有這樣的“事情”時,我都會用土疙瘩在門臺上實行倒計時,必要時還掐著小指頭數,等到剩下的時間能用指頭計算時,我每天除了想這件事,什么也不做……
2008年,我24歲,接到五彩繽紛的請?zhí)麜r,我為社會發(fā)展而感慨不已,為請?zhí)膭e出心裁而驚嘆不已,但沒有為將要參加婚禮而興奮不已。
5月3日,我應邀參加同事在西安賓館為女兒舉辦的盛大婚禮,禮堂內燈火輝煌,紅地毯耀眼奪目,來者俱是衣著華麗,形象光鮮,油頭粉面。入席時一時不知所措,人流如潮,幫派分明,俗話說:“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”,通常各種場合我都能將就著應對,這一時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流入哪一幫派,領導級別的還是平民級別的?猶豫片刻,選定一席年齡差距不是很大的落座,希望找些共同話題而不至于讓我只是等著開飯,同座的人直接視我為客觀不存在,忙著東瞅西拉,見著一個我猜想大概是比他級別高的就很快躥過去,又是點頭,又是哈腰,像是以表敬意,結果是我那一桌不停地換人,我顯得木吶、呆滯且無任何交際能力。伺儀簡化了婚禮進行程序,分別邀請蒞臨的領導講話,什么百年好合呀,白頭偕老,事業(yè)有成呀……全是四個字的,顯得極有學問,像是中國的體面話,四個字就能概括得了。終于能開動筷子時,便又要不停地放下筷子,因為輪換著有人過來敬酒,很原始的吃飯方式也變得格外客套起來,我只是茫然地胡亂應付著,像是完全不懂得禮儀規(guī)矩的外星人。等到結束時,滿桌子的山珍海味,游魚海蝦竟然原封未動。
家鄉(xiāng)貧窮落后,但很多純樸、美好的東西都讓人特別懷念,每次遇到這種場合,我都會為那遺失的美好而心痛不已。
物欲橫流,商品經濟極其發(fā)達的社會,人們把原本純樸美好的婚禮,也當作了用來建立人際關系,以個人利益為中心,相互奉承、拉攏關系和擴充勢力的平臺,耍排場,顯富足,何其可悲。
和兒時的伙伴們在電話里說這些事時,不禁淚流滿面,很想家,他們說家里還是那么窮,什么也沒有,我說,家里什么都有,就是錢少了些。他們說錢原本沒有多少,就是想出來看看山外的美妙世界。真是已經在城里的想往山里跑,山里的一心想著往城里流。